醒目的工作服，骑上专用的送货车，外卖小哥们“看起来”与平台公司密不可分。只是，在一起交通事故后，外卖小哥才被告知，自己与平台公司“没有劳动关系”。
互联网、物联网、人工智能，网络新业态层出不穷。在这样的新业态中，许多劳动者与公司只是刹那间发生了合作，彼此可能在千里、万里之外，根本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面”。固定工作地点、固定工作时间、书面的劳动合同，以及较为长期的劳动合作关系，很容易被忽视。当纠纷发生时，彼此间要证明劳动关系的存在，居然也成了难题。
互联网时代，企业与员工间的劳动关系也可以“虚拟化”吗？
A
“我不是平台的员工？”
外卖小哥突然感觉自己被抛弃
使用着平台企业配发的工作帽、工作服、工作箱、工作车辆，一天十来个小时在城市里穿梭。外卖小哥张某理所当然地告诉家人和朋友，自己正在蜂鸟平台工作。然而，一次意外，一场诉讼，让他发现，这身份并没被平台企业所认可。要证明自己是该平台企业的员工，并非易事。
去年8月，蜂鸟平台兼职骑手张某骑着电动自行车在送餐途中，与骑自行车的11岁男孩赵某发生碰撞，孩子倒地受伤。经送医诊断，赵某身体两处骨折，其伤情构成十级伤残。事发后，吴中交警认定张某应负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赵某负次要责任。然而，当赵某家属、张某和平台公司三方坐下来协商交通事故赔偿事宜时，平台公司却否认张某是自己旗下的员工，进而拒绝承担赔偿责任。平台企业给出的理由是，张某是兼职配送骑手。张某只需要在平台App 上点击确认《众包用户协议》，就可以接单。根据手机上的《众包用户协议》，张某的配送运输行为，是与餐饮店等商家建立的合同关系，平台与张某不存在管理与被管理关系。
于是，张某自己千方百计找证据，最后为了认定劳动关系不得不与平台企业对簿公堂。
另外一种情况是，现在许多互联网公司通过第三方公司（人力资源公司）代为聘用员工，这也让员工维权时，多了一层证明劳动关系的麻烦。
B
新业态伴生新纠纷
证明劳动关系成维权难点
张某的遭遇只是个例。法院在审理时，还是以构成事实劳动关系的角度，充分维护了张某的合法权益。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物联网、人工智能等新技术的飞速发展，依托网络技术所形成的新型企业、商业乃至产业的新业态发展迅猛。网络时代，固定工作地点、固定工作时间、签订书面劳动合同、较为长期的劳动期限等传统劳动关系正在发生全方位的改变。其中，是否存在劳动关系成为维权关键。
苏州市劳动争议人民调解委员会，是我市调处劳动争议的专业机构。该调委会一名资深调解员告诉记者：“我们已经处理过多起涉及平台企业和员工的劳动争议案件，几乎每一起案件都会涉及到劳动关系的认定。”传统的劳动关系，劳动者和用人单位要签订书面劳动合同，劳动者接受用人单位的管理，从事用人单位安排的工作，成为用人单位的成员，并从用人单位领取劳动报酬和受到劳动保护。新型的劳动关系相对比较宽松，劳动者和用人单位均对书面劳动合同的签订不甚重视。只要用人单位按照约定定期支付报酬，劳动者就向用人单位提供劳动。
苏州市姑苏区沧浪街道司法所所长史春明对记者说：“此类案件正呈现增长趋势。”去年，该司法所曾调解过一起涉及快递平台的合同纠纷。当时该司法所辖区内有一家快递配送站点负责人准备改行，与平台公司间产生了纠纷。尴尬的是，当初该负责人与快递平台并未签订书面合同，无法拿出必须的书面证据。后来，司法所不得不从一些电子记录出发，反复耐心调解，才让双方达成了协议。
苏州市姑苏区人民法院近年来审理的涉新业态的劳动案件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劳动争议案件。员工自身发生意外，需要向企业申请工伤补偿，但企业不认可与该员工之间存在劳动关系，从而引发劳动关系确认诉讼。第二类是第三方伤害赔偿纠纷案件。如骑手送餐时撞了别人，别人要求赔偿，把骑手告了，同时也把骑手背后的平台企业等告了。第三类是劳资纠纷。上述三类案件中有个共同点，相关公司往往否认与员工之间存在劳动关系，而员工举证很困难。
C
劳动合同必不可少
对员工对企业都很重要
长期从事劳动维权的江苏瀛元律师事务所户瑞奇律师告诉记者，新业态下劳动维权的难点之一，就是平台企业刻意回避跟平台员工签订书面劳动合同，或者直接把用工形式转移给第三方公司。不少平台从业人员只关心眼前利益，就盯着自己每月能拿到多少薪水，只要平台企业定期支付报酬，“东家”是否与自己签订劳动合同，并不很在意。然而，我国现行各项劳动法律法规，都明确规定劳动者和用人企业必须签订劳动关系，这对劳资双方都很重要。
户瑞奇律师说，劳动者与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的话，日后如果遇到法律纠纷，对自身而言就多一重保障。比如外卖小哥一旦发生交通事故，如果其与平台公司签订了劳动合同的话，外卖小哥不仅可以请求交通事故赔偿，同时还可以申请工伤赔偿。
此外，规范用工，既是对员工的保护，对企业也是种保护。苏州市姑苏区人民法院法官肖明给记者算了这样一笔账：我国《劳动合同法》有明确规定，用人单位必须跟劳动者签订书面劳动合同，企业如果不签的话，要向劳动者支付未签订劳动合同的两倍工资。根据员工工作的年限，最长要赔偿11个月的工资。一个月工资如果是4000元，11个月就要赔44000元。“平台企业用工规范的话，从这个角度来说，反而会节约企业人力资源成本。”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张成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新业态“增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但在实践中也暴露出诸多问题。比如对当前劳动力制度的冲击、劳动关系认定困难、各活动主体间的权责关系确定困难、政府监管困难等。但是上面这些问题，都可以在发展过程中逐步得到解决。国家在支持新业态发展的同时，也正在积极完善配套措施，促进新型企业健康发展。其中，规范签订劳动合同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张成刚介绍说，网约车的“规范之路”就值得借鉴。近五年来，随着国家和地方相关网约车新政陆续出台和落地，国家在对网约车从业门槛提高的同时，明确提出网约车平台公司与司机必须签订劳动合同。
D
认定事实劳动关系
收集保留证据很关键
法律界人士认为，如果用人单位故意不与劳动者签订书面合同，劳动者也并非维权无门。只要平时留心收集相关证据，可以向司法机关申请认定事实劳动关系，同样可以维权。
针对平台企业不与从业人员签订书面劳动合同这一点，目前苏州两级法院的判例大多倾向于保护劳动者一方，尽可能认定事实劳动关系。户瑞奇律师告诉记者，苏州两级法院在多份判决书中明确指出：劳动关系是劳动者“与用人单位在实现劳动过程中建立的社会关系，一般应通过书面劳动合同确立。但是在劳动关系的缔结及履行过程中，用人单位基于管理者的优势地位不与劳动者订立劳动合同，规避其应承担的劳动法上的义务，故劳动者只需初步证明其在一定期限内向用人单位提供过劳动，受用人单位指派、管理和监督，与用人单位之间在人身、经济上存在一定的隶属关系，（法院）即可在是否存在劳动关系问题上作出对劳动者有利的认定。”
苏州两级法院在判例中进一步明确，认定劳动者与用人单位之“间是否存在事实劳动关系，应当结合劳动者与用人单位的主体资格，劳动者提供的劳动是否是用人单位的业务组成部分，劳动者是否实际接受用人单位的管理、指挥或者监督，以及用人单位是否向劳动者提供劳动条件、支付报酬、缴纳社保等因素综合认定。”
“平台从业人员在工作期间，要注意收集自己与用工企业构成劳动关系的诸多证据。日后一旦发生交通事故，就便于维权。”针对取证问题，户瑞奇律师提醒。
